07年的春节,是我十七年来第一次错过的春节。在此之前,每当主持人朗诵着春节晚会的开场白时,我身边总是围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亲戚朋友,肚子满载着刚刚吃完的年夜饭,窗外是绚烂的烟火。可是07年的春节,我有更重要的使命,我要去一个太平洋岛国,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开始新生活。
小城市的机场很冷清,可能是因为已经晚上9点了,爸爸妈妈在后面拖着箱子,而我一个人在前面蹦蹦跳跳的,毕竟对于一个17岁的孩子来说,“出国”貌似是一件很美好的事。我和父母挥手道别之后就进去了,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:“要保重身体啊”,“多吃点”,“到了打电话啊”,是母亲。透过面前的落地玻璃,我隐隐约约地看到两个单薄的身影,在诺大的机场大厅里显得特别的小,我不敢回头,不敢望他们一眼,就这样低着头提着行李一直走,直到撞倒一个可恶的柱子上,旁边是那种检查护照的关卡,里面的那个小伙子居然还笑出来了,可能是因为工作了一天太闷了。我瞪了他一眼,然后把护照递过去。
在悉尼机场等待了1个小时之后,接机的人终于出现了,应该是把时间弄错了。等到开到homestay,女主人的大女儿很热情地欢迎了我,大概介绍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就让我去打电话回家,然后就休息了。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,接到妈妈的短信:“新年快乐”,我才意识到,这个除夕是在睡觉中度过的。
之后的两年半的时间里,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,有知心的、为我两肋插刀的,也有只是抄我作业、事后都不联系的。Homestay的女主人的厨艺实在是不敢恭维,牛排有时像是生的,有时又像是牛肉干。有一次她竟然端上一盘饭,上面只有两个鸡屁股,我当时感到莫名的屈辱,后来看到他们还有孩子也是吃这个,晕,可能是卖肉的送的吧。
直到我18岁的那天,决定搬出去住,一是homestay房租太贵,二是我也想自己出去独立生活。生日就是搬家之日,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,女主人突然拉我到客厅,拿出了一个生日蛋糕,看起来像是Woolworths买的最普通的那种,只是上面加了很多水果,还有女主人精心雕刻的我的名字 ―― 他们家并不富裕。全家人唱起了生日歌,我感动了,一时都忘了还有搬家的车在外面,直到他们来催。我急急忙忙地跟他们说再见,女主人又拿出一个小盒子,跟我说:“Good luck with your studies, sweetie, we will be glad if you join us this Christmas.”礼物拆开是化妆品,虽然不是什么贵的东西,但是我从这个金发碧眼的澳洲人眼里看到了滚动的泪光,我当时才发现:原来她不只是当我是一个住客。
搬出去之后就和一帮同学混,平时翘课不写作业,但是一到考试,大家都在我的带领下乖乖地在图书馆温书。为了不要太浪费家里的钱,我就每个学期读5门,这样貌似可以省一个学期的生活费,结果被同学骂是疯子。就这样直到09年7月毕业,当时的我自信满满,平时成绩倒是不差,GPA 4分,雅思平均8分,自大的我觉得找个会计工作还是没有问题的。但是理想和现实往往相差很远。投了一个月的简历之后,连拒绝我的email都没有,更别说面试机会了。
我开始问自己:这就是你最大的付出吗?不是。我重新修改简历,每次申请都在excel表格里记下来,然后只要有电话的都会打去询问,虽然他们都要求至少有1年的工作经验,但是我都会试着说服他们给我一个面试机会。百分之九十的雇主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我,但是我关心的是那百分之十。有些被我说的没办法,就答应给我一个面试机会,还有些就说会给我一个电话面试的机会。之后每次接到电话面试,绝对不会马上接,而是等他们留言之后,查查我做的excel表格,找出公司名字,职位和具体要求,酝酿一下,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,从容不迫地打回去。我发现,当自己胸有成竹的时候,英语会变好,对他们的问题也会应对自如。
就这样,我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各大招聘网站看看新广告,然后每20分钟刷新一次,一有合适的就马上根据他们的要求修改简历,然后在第一时间递出去,直到下午要去打工为止。我的生活突然变得充实了,有空的时候练练MYOB,excel,电话面试的时候手上一定拿支笔,一边讲一边把他们提到的东西和问过的问题写下来,之后总结一下有那些回答的不好,需要改进的。等到正式面试的时候,我给出的答案就是改良后的升级版。
人总有绝望的时候,当我每次打电话都被拒绝,投出去的简历都了无音讯,总会责怪自己。但是每次都会接到妈妈的短信,鼓励我说:女儿你一定会找到工作的,爸爸妈妈相信你。回复他们:我会努力找工作的,英语还可以是因为小时候你们风雨无阻地送我去培训班;现在白白胖胖都是因为小时候你们把舍不得吃的东西给我吃;我能坐在这里和外国孩子们一起读书也是你们用一生的积蓄换来的。如果换作是别人说我能行,我可能不会相信,可这是看着我长大、最了解我的爸爸妈妈,既然他们相信我,我就要拿出被信任的实力。
之后的一个月,只要别人懒得去做的,比如打电话要求面试,我都做;别人会去做的,我就做2倍,3倍。每次面试都精心准备,一共去了去了3次面试后,当我有一天刚醒来时,接到一个电话:“***,It’s Daniel from *** company, how are you? I have a good news for you, if you still want that accounts assistant job, it is yours now!”是上个星期面试的那个HR manager。赶快谢谢他,然后问了签约的事,还有什么时候上班。和家里人报告之后,打开邮箱,竟然发现移民局发来的邮件,说885 申请approved了,以前打电话去总是敷衍,连个CO都没分到,我觉得应该要拖很久的,现在居然没到2个月就说下来了。不过这也说明其实找工作不是一定要PR,我之前去面试的几个公司都没有问过,只要有合法工作权利就好了。
繁忙的工作终于结束,放假的生活又觉得无聊了,于是便写了这篇文章。回想这快要三年的时光,仿佛过得很快。三年,我总是报喜不报忧,帮同学点名被老师骂了不说,presentation高分一定告诉家里;打工的时候被开水烫了,整条腿都红肿了,不会说,打工的快餐店因为表现好,奖励了两张电影票,一定通报;回家晚了没公车就在star city过了一夜,这个当然不会说,倒是第一次去玩什么black jack竟然赢了200多块,告诉家里之后被批了一顿,小女生还会赌钱啦?我很无辜啊,又没输,不是赢了200多吗?
三年里,想过家,想过国内的朋友,曾经孩子气地想要回去,前几个月还曾经后悔过申请PR留在这里,现在引用一下那时在aobo发的帖子吧,实在写不动了:
“我还是中国人吗?虽然拿到永久居民之后还是中国公民,但是拿到澳洲公民之后呢?
我还是常常回忆起那个生我养我的国家。听着“我爱北京天安门”“让我们荡起双桨”这些歌曲长大的我,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怀。今天无意中在youtube听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时候,心中突然感到骄傲和自豪,想起小学的时候几百人站在操场上晨会,胸前的小小红领巾,大家一起唱国歌。
我很喜欢澳洲的生活,所以,如果让我选择的话,我毫不犹豫地会选择这里。我喜欢坐电梯时人们会自动地靠左边站着,喜欢可以把包留在座椅上也不担心,喜欢走在路上陌生人都会对我微笑,喜欢坐公交时不用挤来挤去。但是,我也喜欢和童年好友一起热热闹闹吃火锅,喜欢过年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看春节晚会。明明知道不可兼得,可人总是那么贪心。
当我听着中国国歌,看着奥运开幕式,我的心里会热情澎湃。当我听到澳洲国歌,我也会马上出于礼貌停下脚步,可是心中却是平静。也许澳洲这几年,就算快乐,就算经历过再多,也无法代替在中国16年的日子。因为我在那里出生,在那里收到教育,在那里长大。
突然发现,其实在这里生活了3年又怎样,我想我还是那个听到别人说“台湾是中华***”会脸红生气,看到旅游频道介绍长城会自豪,听到神舟七号成功会无比骄傲,不折不扣的中国孩子吧。”
现在我再看看这个帖子,几经释怀了,不管是什么身份,只要活的自在,问心无愧就好了。我对生我养我的中国心存感激,永远不会忘记,对给我高等教育、悠闲环境的澳洲也是感激的,我会尊重它的文化和传统。其实我的很多同学都不理解,为什么我要来澳洲,其实我高中的时候成绩并不差,但是偏科,后来只能靠全国数学竞赛和英语竞赛的两个一等奖,还有一个什么英语演讲比赛的名次,去弄保送,结果清华没保上,笔试还好,面试实在表现太差了,当时太嫩啦,最后还是幸运地去了在浙江的一个大学。但是大学只上了半年就退学了,因为出国是家里早就安排好的。所以一直有朋友问我;“难道就没有一点后悔?可能你现在在国内混的很好呢”的确,我可能现在还在浙大的宿舍里,悠闲地看着电脑,等着毕业,可能毕业之后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,但这些都是“可能”,而现在的我,已经毕业,已经找到工作,已经有了新的朋友,这些都是确定而且已经发生的事情。我在国内也有可能因为太懒散被学校踢出去,或者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。与其每天想着这些“可能”而后悔,不如珍惜我现在拥有的。
上次家里算了一下,这几年总共花了59万,这是家里全部的积蓄了。59万的大部分是换了一个经历,一个我在国内不可能有的经历,美其名曰:成长的代价。我觉得美丽的不是成长,而是代价,因为是用三年的青春和钱换来的,所以无比珍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