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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震云《一句顶一万句》记者访谈
刘震云的长篇小说《一句顶一万句》即将出版,本报记者昨电话采访了他,谈新作,谈故乡,谈“无处可说的知心话”。
问:简言之,这本书讲什么?
答:两个杀人犯。一个人特别想找到另一个人。找他的目的非常简单,就是想告诉他一句知心的话。一句知心的话,想告诉对方。或者,把自己的话告诉对方只是一个由头,上路的目的,还是想从对方那里,找到一句更知心的话,解开心中的烦闷和忧愁。
问:“告诉一句知心话”是否折射说话难,是存在主义所说的“他人即地狱”之意吗?
答:肯定有关系。每个人都想有个知己,没有的话,都想找一个。人生有一知己,足矣。对于普通的中国人来讲,人跟世界存在三种关系:一,跟物的关系;二,跟人的关系;三,跟自身的关系。西方信教的人还有和神的关系,神无处不在,有什么话都能说,可以说痛苦的事,也可以说高兴的事。
问:这是你写这本书的原因?
答:说知心话几千年来都困难。生活中没有对象说知心话,我就跟书里的朋友们说。
问:这个书名有点奇怪吧?
答:也不算很怪。“一句”“一万句”和“顶”字,也是我们每天用的。在网上放一帖子,马上有人来“顶”,有人“顶”的是好话,有人“顶”的是坏话。不过是一句“顶”一万句罢了。我的小说形成几个系列,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,如《一地鸡毛》《一腔废话》这是以一字开头的,《一句顶一万句》也如此。《故乡》系列也已完成《天下黄花》《相处流传》《面和花朵》等。我还要写《我叫……》系列,《我叫刘跃进》是第一篇,这是我的写作计划。
问: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liuxuequn.com
答:我多数时不大着调。人清醒的时候看不出来,喝大了就看出来了。跟我喝过酒的人,都觉得我不靠谱。喝酒跟干事情一样,也分三种人:一,能力大,胆子大,能干大事;二,能力大,胆子小,能干小事;三,能力小,胆子大,就会坏事。喝酒时,我属于第三种。这里有一个分寸感。作品也是讲分寸感的,分寸感拿捏不好,也讨人嫌。在这上头,我常有自责之心。有时写着写着就愣神了,就自责起来了。
问:写《一句顶一万句》时,有没有“说着说着愣神”的时候?
答:小说里没有大场面,像战争、霍乱、游行……但主人公在河边谈论的过心话,我写的时候是惊心动魄的。“咱俩过心吗”“你想答就答,不想答就不答。”偷汉子的女人和奸夫,话语如滔滔江水。说了一夜,还不停歇:“咱再说些别的?”“说些别的就说些别的……”精神的漂泊和交流,不是所谓的知识分子的专利,卖豆腐的、剃头的、杀猪的,从事“低等”“下践”职业的人都一样,但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和精神活动更剧烈,更惊心。
问:那你自己是属于“知识分子”那一界的吗?
答:界是有归属感呀。从这个角度论,我除了在北京写作,还是回河南延津比较多。来往多的,还是俺村那些人。有时我听舅舅表哥一席话,胜在北京读十年书。我们村叫“老庄村”,如果有一个界,我又能加入的话,我属“老庄界”吧。
问:不觉得有些矫情吗?
刘震云:唉,说句知心话多难!写作不是个多么高贵的职业,和我舅舅表哥在集上做小买卖,没区别。无非是一些“知识分子”,高看了自己罢了。写作并不是我打小的理想,我小的时候,最愿意干的有三件事:一,当厨子;二,在戏班子里敲梆子;三,当小学教员。
问:你说过喜欢“作而不述”,但现在又四处推介新书,是不是内心特别无奈?
答:其实,书出版了,自己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,不应该再出来解释。但现实还是得出来配合宣传。至于“作而不述”,我自认为那层思想我已经有了,但我还没达到那“地步”。达到那地步的人有司马迁、李白、曹雪芹等……他们已经不用再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