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定七国之乱,蒙冤而死的西汉细柳将军
周亚夫
周亚夫(?-前143年),西汉丞相周勃次子,袭父爵为条侯。
周亚夫继承了父亲的耿直,但因为出生将门,也格外自负。周亚夫曾经做过河内郡守,当时还没有封侯。相士许负给他看相,说他三年后为侯,封侯八年为丞相,掌握国家大权,位尊任重,在众臣中将首屈一指,再过九年会饿死。[许负是汉初著名的女相士,河内温人,楚汉春秋时,汉高祖刘邦曾经封许负为鸣雌亭侯,是汉朝第一个是有封邑的妇女。]
周亚夫却根本不相信许负的话,大笑说:“我哥哥已经代父为侯。如果他去世,他的儿子理应承袭爵位,我周亚夫怎说得上封侯呢?再说若我已显贵到如你所说的那样,怎么说会饿死呢?你来解释解释!”许负指着他的嘴说:“有纵理入口,此饿死法也。”(《史记·绛侯世家附周亚夫传》)这话是说,你嘴边有条竖线,纹理入口,这就是饿死之相。
周亚夫也没将许负的话当回事。过了三年,周亚夫的哥哥绛侯周胜之犯了死罪,文帝选周勃子孙中有贤德的人嗣立为侯,周亚夫因此被封为条侯,继承了绛侯爵位。许负的预测果然灵验。
文帝即位之后,一直跟匈奴保持和亲的政策,双方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。后来,匈奴的单于跟汉朝绝交。文帝六年(前158年),匈奴的军臣单于起兵六万,大举入侵上郡(治所在今西榆林东南)和云中(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),杀了不少老百姓,抢掠了不少财物。边境的烽火台都放起烽火来报警,远远近近的火光,连长安也望得见。
文帝任命宗正刘礼为将军,屯军灞上;祝兹侯徐厉为将军,驻军棘门(今陕西咸阳市东北);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,驻守细柳(今陕西咸阳西南)。三军警备,以防匈奴入侵。
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。他先到灞上,刘礼和他部下将士一见皇帝驾到,都纷纷骑着马来迎接。文帝的车驾直接驱入军营,一点没有受到什么阻拦。文帝慰劳了一阵走了,将士们忙不迭地欢送。接着,文帝又来到棘门,受到的迎送仪式也是一样隆重,徐厉将军和他下面的官兵骑马迎进送出。最后,文帝来到细柳。周亚夫军营的前哨一见远远有一彪人马过来,立刻报告周亚夫。将士们立即披坚持锐,刀出鞘,弓上弦,拉满弓,一副战备状态。
文帝的先遣官员到达了营门。守营的卫士立刻拦住,不让进去。先遣的官员威严地吆喝了一声,说:“天子且至!”意思是天子就要到了。守卫军门的都尉毫不慌张地回答说:“军中只听将军命令,不听天子的诏令。将军没有下令,不能放你们进去。”官员正要同守将争执,文帝的车驾已经到了,守营的将士照样挡住。于是文帝派使者手持符节,诏告周亚夫说:“我要入军营慰劳军队。”周亚夫传令,这才打开营门。护送文帝的人马一进营门,守营的官员又郑重地告诉他们:“军中有规定:军营内不许车马奔驰。”侍从的官员都很生气,觉得周亚夫对皇帝太不尊重。文帝却不以为然,吩咐大家放松缰绳,缓缓地前进。
到了营中,周亚夫披戴着全身盔甲,拿着兵器,威风凛凛地站在文帝面前,拱拱手作个揖,说:“臣盔甲在身,不能下拜,请允许按照军礼朝见。”文帝听了肃然起敬,也扶着车前的横木欠了欠身,向周亚夫表示答礼。接着,又派人向全军将士传达他的慰问,称谢说:“皇帝郑重地慰劳将军。”
慰问结束后,文帝离开了细柳。在回长安的路上,文帝的侍从人员都愤愤不平,认为周亚夫对皇帝太无礼了。但是,文帝却赞不绝口,说:“啊,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啊!灞上和棘门两个地方的军队,松松垮垮,就跟孩子们闹着玩儿一样。如果敌人来偷袭,不做俘虏才怪呢。像周亚夫这样治军,敌人怎敢侵犯他啊!”文帝对周亚夫赞美了很久,认为他是“真将军”。
过了一个多月,前锋汉军开到北方,匈奴退了兵。防卫长安的三路军队也相继撤离。
孙子说过: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。”周亚夫军律严明,连天子都得按辔徐行,耿直刚正的性格由此可见。文帝在这一次视察中,认定周亚夫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,提升他为中尉(负责京城治安的军事长官。西汉在中央设立南、北军,分别由卫尉、中尉统领,作为守卫皇宫和京师的常备军)。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”的细柳营佳话,遂成为中国军事史上的美谈。
周亚夫的治军给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文帝临死时,还特意嘱咐告诫太子刘启(后来的景帝)说:“周亚夫缓急可恃,将来如有变乱,尽可使他掌兵,不必多疑。”文帝逝世后,景常即位,任周亚夫为车骑将军。
像周亚夫这样的将才,原可大用。然而良将必赖明君,良臣择主而事,周亚夫受知于文帝,并不代表就能受知于景帝。景帝阴鸷少恩,早先有两件事可以看出来。
一件事跟后来的“七王之乱”有直接的关系。吴王刘濞曾经派儿子吴国太子刘贤入朝觐见文帝。刘濞是高祖刘邦的侄子,文帝很是重视,特意命太子刘启(即后来的景帝)陪堂兄弟刘贤游宴。一天,堂兄弟在一起下棋,刘启下错了关键的一手,刘贤乘机占先。刘启不肯认输,想要悔棋,刘贤自然不肯答应,于是兄弟两人为此争吵起来,吵的面红耳赤。刘启因为是太子,骄纵惯了,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委屈,登时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顺手提起面前的棋盘,向刘贤砸去。刘贤没有防备,一时不及闪避,正好被棋盘砸中头部,当即身死。
文帝听说此意外后非常惊讶,但又不好加罪太子,只是训戒了刘启一番。又厚殓吴太子刘贤,派人送柩回吴国。吴王刘濞听说后悲恨交加,大概是为了让文帝受到良心的谴责,竟然不愿收受儿子的尸体,忿怒地说:“如今天下都是一家,我儿子既然死在了长安,就葬在长安,何必送来?”当下派人将儿子的棺木重新送回长安。
文帝大为尴尬,然而毕竟理屈,只好无奈地将刘贤埋葬在长安了事。从此吴王刘濞心存怨望,再也不到京师朝见文帝。文帝知道他因为儿子之死心生怨恨,派使臣召刘濞入京,想当面排解,重修于好。刘濞总是托词有病,不肯应召。文帝特地派人到吴国探问刘濞病情。文帝使者见刘濞并没有真的生病,自然据实回报。
文帝毕竟是皇帝,忍耐了这么久,终于生气了,但吴王刘濞远在吴国,鞭长莫及,便将怒气发泄在入京奏事的吴国使者身上。派人抓住吴国使者,要下狱论罪。吴国使者却是个厉害人物,临危不惧,从容说道:“古人有言,察见渊鱼者不祥,吴王为子冤死,托病不朝,今被陛下察觉,连系使臣,近日吴王很是忧惧,唯恐受诛。若陛下再加急迫,是吴王越不敢入朝了。臣愿陛下不咎既往,使彼自新,人孰无良,得陛下如此宽容,难道尚不悦服么?”这话说得极为高明。文帝听了,深觉有理,于是释放了吴国使者,而且派人赐给吴王刘濞仪杖,说吴王因为年老,可以免朝。此事才算罢休,但却埋下了日后吴王刘濞起兵反叛的种子。归根到底,还是太子刘启惹的祸。
第二件事跟邓通有关。邓通是文帝晚年宠幸的大臣,任大中大夫。文帝曾经让相士许负(即前面提到的为周亚夫看过面相的那位著名女相士)为邓通看相。许负说邓通相貌欠佳,将来贫穷到饿死。文帝大怒,将许负赶了出去。他实在不敢相信,堂堂天子喜爱的人日后会饥饿而死?文帝像是跟自己赌气,慷慨地说:“要邓通致富,有什么难的?只要我一句话,保管让他富贵终身,将来怎么会饿死呢!”于是下诏将蜀郡的严道铜山赏赐给邓通,而且允许邓通自己铸钱,这无异于将天下的财富赐给了邓通。
汉高祖刘邦开国后,嫌秦朝的钱太重(约有半两),所以改铸筴钱,每文钱只重一铢半,径五分,形如榆筴。因为钱质太轻,所以导致物价上涨,一石米竟然要上万钱。文帝于是重新改制,铸造四铢钱,并准许人民自由铸钱。贾谊曾经因此上书谏阻,文帝不听。当时吴王刘濞占据东南,觅得故鄣铜山,也开始铸钱,并且畅行天下。邓通得到严道铜山后,也开始铸钱,与吴王刘濞东西并峙。东南多吴钱,西北多邓钱。邓通的富贵,可想而知。
与邓通富甲天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,文帝本人则非同寻常的节俭,由此更可以看出文帝对于邓通不同一般的宠爱。文帝在中国历史上以勤俭节约而著名。文帝亲耕籍田,以供粢祭。还让皇后亲事蚕桑,以此奉制祭服。文帝对宠爱的慎夫人也从无馈赠,并不许她奢侈,衣着日用相当朴素,连帷帐等女子喜好之物也统统不加文绣。文帝好马。有一天,有人兴致勃勃地进献千里马一匹,以为定能讨文帝欢心。想不到的是,文帝不但拒不接受,还颁诏天下:声称自己决不受献,免得为佞幸仿效。不仅如此,文帝在位二十四年,所居宫室和游赏御用的苑囿、车骑、服饰,都很少增添。文帝反对厚葬,其坟修在长安附近灞水的旁边,称做灞陵。临死时,文帝还特地遗诏:出临三日,都释服,并治灞陵,统统用瓦器,不许使用金、银、铜、锡装饰,依山入而葬,不复起坟。他还主张死后把夫人以下的宫女遣送回家,让她们改嫁。文帝让邓通铸钱致富,而自己连坟墓都只用瓦器,天下人对都此感到百思不解。
文帝如此对待邓通,邓通自然也尽心尽力地回报文帝。有一次,文帝病了,病势凶猛,病情很重,而且身上长了气味难闻的疮疱,疮里流出了脓,疼痛难忍。邓通一直侍候文帝,鼻子也不皱一下。等疮熟了,流出了脓,邓通不声不响地伏下身子,一口一口地吮净了脓血,然后让御医换上药,疮口自然很快就痊愈。脓血又臭又脏,邓通却毫不嫌弃。文帝看在眼中,非常感触,问道:“朕拥有天下,据你看来,谁最爱朕?”文帝的本意是要称赞邓通,但邓通没有会意过来,随口答道:“至亲莫过父子,从情理上来看,最爱陛下的应该是太子。”文帝默然不语。
第二天,太子刘启前来问候,正好文帝的恶疮破裂。文帝想起邓通说过的话,便向太子说:“你来帮我吮吸脓血。”太子看着那令人恶心的脓疮,险些吐了出来,哪能再俯下身去吮吸?太子站在那里,面现难色,皱起了眉头,想要推辞,又觉得父命难违,只好屏着鼻息向疮上吮了一口,慌忙转头吐去,几乎将早上吃的饭都吐了出来。文帝看得清楚,长叹一声,叫太子退下,仍然召邓通来吮脓血。邓通照常吮吸,一点儿都没有难色,文帝更加感动,越发宠幸。
这件事后,太子刘启心中忧惧,不明白父皇用意何在。经过心腹打探,从皇帝的近侍那里得知,原来是大中大夫邓通天天替皇帝吸脓,并还有那一番天下谁最爱我的对话。太子刘启自然觉得惭愧,但从此以后,心里就恨上了邓通,恨不能将献媚父皇的邓通千刀万剐。
公元前157年六月,文帝在长安未央宫去世,终年四十六岁。入葬灞陵。太子刘启即皇帝位,是为汉景帝。景帝即位以后,着手巩固政权,接着便收拾自己痛恨的邓通。邓通先是被遣送回乡,废为庶民。但灾难并没有结束。接着,景帝暗中派人告发邓通私铸钱币。邓通因此被抄家下狱。后来,邓通虽然出狱,家产已经被全部抄没,连吃饭居住都成了问题。景帝的姐姐馆陶长公主看在文帝的份上,派人送钱给邓通接济。后来馆陶长公主也渐渐忘记了他,邓通竟至饿死,果然应验了相士许负的话。
景帝因为下棋争先,就杀了吴国太子刘贤,再看看邓通的下场,比起文帝的宽仁,景帝的气量就狭小多了。而景帝重臣晁错的无辜被杀的结局,更是让人觉得心寒。
高祖刘邦建立西汉政权后,先后剪除韩信、彭越、英布等异姓诸王,同时大封同姓诸侯王,企图用家族血缘关系来维护其统治。后来诸王所封之地占去全国疆土大半,势力日渐强盛,实际上成了独立王国,与汉朝廷的矛盾也日益激化。文帝十六年(前164年),文帝用贾谊的策略,将一些诸侯国分小。景帝即位后又采纳御史大夫(官职名,相当于机要秘书)晁错削弱藩邦的建议,将诸侯王的部分封地收归朝廷管辖,先后削夺楚东海郡(郡治郯县,今山东郯城西北)、赵常山郡(郡治真定,今河北正定南)及胶西王所属六个县。由此,招致了诸侯王的不满,直接触发了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王之乱。
刘濞是高祖刘邦的侄子,封土广大,财力富足,经营吴地(都广陵,今江苏扬州)四十多年,蓄谋夺取中央政权已久。吴王利用诸侯王不满削藩之策,乘机游说胶西、胶东、甾川、齐、济南、赵等诸王,图谋武力反叛汉朝廷。景帝前元三年(前154年)正月,景帝下诏削夺吴会稽郡(郡治吴县,今江苏苏州)、豫章郡(郡治豫章,今江西南昌)。削地诏书刚到,刘濞就以“诛杀晁错,清君侧”为名,征发二十多万人,并联络闽越、东瓯助战,起兵广陵。同时,各个诸侯也起兵反叛,形成七国联合反叛汉朝廷之势。
史家常常把七国之乱归咎于吴王刘濞的个人野心,也有人归咎于晁错削弱诸侯势力而激起诸侯王不满,因此导致了内乱。其实,七国之乱的爆发,与刘濞的为人或晁错的政策都没有太多的关系。刘濞固然有野心,而且利令智昏,但他的造反,从根源上说,乃汉朝廷逼迫所致。刘濞的儿子刘贤被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帝打死后,刘濞二十年不去长安晋见皇帝,置王法规矩于不顾。此举虽然引起文帝的不满,但文帝宽仁,对此也没有多加追究,反而允许他不朝见。景帝即位后,情况又大不相同。文帝和景帝的胸襟比较,前面已经谈过,这里不再多说。而景帝恰好就是刘濞的杀子仇人,景帝的即位令刘濞有如芒刺在背,夜不能寐。思来想去,只有造反一条路可走。加上景帝一系列的削地措施,都让刘濞以为景帝最终要拿他开刀。自此,刘濞为了自保,不得不一步步地走向了绝路。
纵观西汉历史,不难发现,刘濞之造反与汉初彭越、英布、韩信等人的情形,有极大的相似之处。值得强调的是,除了吴王刘濞,“七国之乱”中的其他反叛诸侯也都有与刘濞相似的经历。参与反叛的诸王都受到过汉朝廷削减封地的处分,都有汉朝廷要着手对付他们的强烈感觉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汉朝廷与诸侯王之间的斗争,就是削减与反削减的斗争。
而景帝得到七国叛乱的消息后,应对措施相当幼稚可笑。他决定对七国之乱采用姑息的政策:杀死晁错,允许恢复诸王封地。这其中,固然是有人挑拨,但毕竟景帝是决策者,重臣晁错被轻易杀掉,天下人为之寒心。晁错杀了,七国出兵的理由就没有了,然而,吴王刘濞等并不就此罢兵,显然是下了一定要夺取皇位的决心。景帝没有了退路,这才决心武力平叛,命周亚夫率领三十六将迎击吴、楚军。周亚夫以中尉代行太尉的职务,领兵向东进击吴、楚。
此时,吴王刘濞率军西渡淮河与楚军合兵,在棘壁(今河南永城西北)击溃梁军(梁王刘武的军队)数万人。旋即乘胜围攻梁都睢阳(今河南商丘县城南),意图打通西进通道,抢占荥阳(今河南荥阳东北古荥镇),与胶西等四国之兵及赵军会师洛阳。但因为梁王刘武(景帝亲弟弟)拼死据守,吴、楚军被阻于睢阳。从这个时候开始,七国内部开始了勾心斗角,各国之间因为利益而矛盾重重,各怀鬼胎,步调不一,缺乏统一的计划和指挥。各诸侯国或临时背约,或轻易改变,或屯兵观望。
汉军出兵前,周亚夫特意对景帝说:“楚兵剽轻,难与争锋。愿以梁委之,绝其粮道,乃可制。”(《史记·绛侯周勃世家》)意思是说,吴楚勇猛,行动迅捷,我们很难同他们在面对面的作战中取胜。如果让梁国拖住吴兵,再率兵断绝他们的粮道,这样就可以制服吴楚了。景帝同意了这个战略建议。在后面的战斗中,周亚夫也是按这个“先予后取、避实击虚”的战略来进行的。但战争的胜利,反而埋下了他政治生涯中的祸端。
平叛的汉军到了河南时,周亚夫遇见了天下著名的游侠剧孟(类似剑客荆轲之类的人物)。剧孟是洛阳人。周亚夫大喜说道:“吴楚总说是要干大事,竟然不将剧孟召至他们的麾下,可见吴楚没有眼光,也成不了什么气候。”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评价此事说:“天下骚动,宰相(周亚夫,他后来当了宰相)得之(指剧孟)若得一敌国云。”后世用“隐若敌国”来指对国家起举足轻重作用的人,即源出于此。
周亚夫调集军队在荥阳会合。这时吴国军队正猛烈攻打梁国,梁国告急,梁王刘武向周亚夫请求援助。周亚夫深知吴、楚军势虽盛,但不能持久,而且梁国有一定实力,应该能支撑一阵子。故领兵向东北急行,至昌邑,在那里挖筑深沟高垒,进行防御。梁王每日都派使者请求援助,周亚夫却坚守营垒不去救助。梁王刘武十分愤怒,直接向兄长景帝上书。于是景帝急派使臣赶赴前线,命令周亚夫救援梁国。周亚夫却不执行,坚壁不出,而派弓高侯韩颓当等人率轻骑兵出淮泗口(淮水与泗水合流处,在今洪泽湖内),迂回吴、楚军侧后,断其粮道。
梁王刘武死活等不到援兵,只得命大将韩安国等全力抵御。梁军反而因此而士气大振,屡败吴、楚军。
待吴、楚军攻梁受到相当消耗后,周亚夫将主力推进至下邑,进逼吴、楚军侧背。吴、楚军攻梁不克,西取荥阳、洛阳的企图落空,退路又受到威胁,遂转攻下邑,急于与汉军主力决战。但周亚夫坚壁不应。
吴军乏粮,饥饿难当,多次挑战,周亚夫终不出击。夜晚,周亚夫军中突然惊乱,互相攻扰,甚至闹到了周亚夫的营帐之下,周亚夫始终高卧不起。过了一会儿,军营中自行恢复了安定。将士对周亚夫的镇定非常惊讶。后来吴军扬言要奔袭周亚夫军营的东南,而周亚夫却立即派人戒备西北。不久,吴军果然以其精锐攻打周亚夫营西北。因周亚夫早有防备,吴军始终不能攻下。
孙子说:“守而必固者,守其所不攻。”吴国扬言攻打东南,而周亚夫戒备西北,可见他深谙兵法。
吴军断粮多时,士兵饥饿不堪,战斗力极弱,便引军撤退。周亚夫于是派精兵追击,大破吴军。吴王刘濞仅率数千人弃大军南走,躲入江南的丹徒县(今江苏镇江市东南)。汉军穷追不舍。楚王自杀,吴王刘濞只得入保东瓯军。汉朝悬赏黄金千两捉拿吴王。一个多月以后,东瓯人斩下了吴王的头,前来报功请赏。吴、楚军一败,其他几国的叛军也迅速平定。
此次平定吴、楚之乱,前后只用了三个月,可谓神速。到这个时候,先前一直不大服气的将领们才认为周亚夫的计划谋略得当,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汉军凯旋后,汉朝廷重新设置太尉官,正式任命周亚夫为太尉。过了五年,景帝七年(前150年)二月,周亚夫升任丞相,深受景帝的器重。
当年相士许负的预测再一次应验了。按理说,周亚夫应该对许负后面说他将要饿死的话有所警惕才是,至少为人处事要谨小慎微,以避祸端,但显然,性情耿介率直而且自负的周亚夫并没有将许负的话放在心上。司马迁也认为周亚夫谨守节操,但不知恭顺,所以最后才以穷途因窘而告终。
正是周亚夫任丞相时,麻烦事来了。景帝七年(前150年),景帝要废掉栗太子刘荣。丞相周亚夫坚决反对,却没有达到劝阻的目的。景帝最终还是立另一个儿子刘彻(即后来的汉武帝)为太子,还因为此事疏远了周亚夫。
而在上次平七国之乱中,梁王刘武因周亚夫一直不肯发兵救梁国,对周亚夫怀恨在心。梁王为景弟最小的弟弟,备受窦太后喜爱,甚至窦太后一直希望景帝将来能将皇帝的位子传给弟弟。梁王刘武一直记恨前事,每次上朝,都会在母亲窦太后和兄长景帝的面前数说周亚夫的不是。久而久之,窦太后和景帝对周亚夫都很厌恶。尤其是窦太后在朝中势力很大,周亚夫因此在朝中处在了相当孤立的位置。周亚夫却没有觉察,性情没有任何改变,这直接铸成了后来的悲剧。
不久,窦太后对景帝说:“皇后(景帝之妻王夫人,汉武帝刘彻的生母)的哥哥王信可以封侯。”景帝不敢轻易违背祖制,说:“当初,先帝(指文帝)没有封窦彭祖(窦太后兄子)、窦广国(窦太后弟)为侯,我即位后才封他俩为南皮侯、章武侯,因此我不能封王信为侯。”意思是说封王信的时机还未到,要封也要等下一任皇帝。窦太后很不高兴,催促儿子说:“人主各以时行法,不必墨守祖法。我哥哥窦长君在世的时候,竟不能被封侯,死后他的儿子彭祖反倒封侯了。我对这事(指窦太后兄长未能封侯一事)非常悔恨。你赶快封王信爵位吧!”景帝不好直接拒绝母亲,便表示要与丞相周亚夫商议。周亚夫明知道这件事涉及到窦太后和王皇后,如果他稍微会来事一点,应该立即赞同王信封侯,也许能令窦太后和景帝对他改变印象。然而,周亚夫却说:“当初高祖皇帝规定:‘不是刘氏家族的人不能封王,不是能功的人不能封侯,谁不遵守这个规定,天下人共同攻击他。’如今王信虽然是皇后的哥哥,但没有立功,封他为侯是违背规约的。”周亚夫搬出了高祖刘邦的规定,景帝只好沉默不语。王信自然也没有被封侯。窦太后自然不高兴,王皇后也不高兴。两位权势极大的女人都对周亚夫怀恨在心,祸根也就此种下了。
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汉,景帝想要赐封他们,用来鼓励后面的匈奴人来降汉。周亚夫坚持说:“他们背叛了他们的君王而来投降汉王,汉王却封他们以侯爵,那么今后用什么责备小忠实的臣子呢?”景帝很不高兴,当着众人的面说:“丞相议不可用。”于是坚持封唯徐卢等人为侯。
这件事后,周亚夫也明白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,原来只不过是“议不可用”。这让心高气傲的周亚夫很受打击,因而称病闲居。景帝中元三年(前147年),周亚夫被以病正式免去丞相职务。
之后不久,梁王刘武病死。景帝记起弟弟刘武曾经说过周亚夫的许多坏话,突然想考察一下周亚夫。如果周亚夫的举止不像梁王所说,就重新起用周亚夫;否则,还是预先除掉,免贻后患。于是景帝在宫中召见周亚夫,赏赐食物与他。汉时的宫中使用筷子,以饭为主食。可周亚夫的席上只有一块大肉,没有切开,没有放刀子,也没有放筷子。周亚夫还以为是疏忽了,转头叫管酒席的官员取筷子。景帝于是笑着讥刺周亚夫说:“这难道还不够您满意吗?”折辱之意极为明显。这也就是俗语所说的“杀人不用刀”,或谓“软刀子”。
周亚夫这才觉察出这顿饭不对头。若是换做别的人,应该惶恐交加,立即向皇帝谦卑地参拜请罪,然后涕泪交加地请求原谅,大表忠心。然而,周亚夫性情耿直,不但没有做出任何申辩,还当场免冠告退,然后便快步走出大殿。他对皇帝此举的恼怒一览无遗。可以说,周亚夫不懂变通的性格也是他后来的死因之一。
景帝捉弄了周亚夫,不喜反怒,目送着周亚夫离去,恨恨地说:“此怏怏者,非少主臣也!”意思是说,瞧这个愤愤不平的人,将来能事奉少主吗。反过来就是说,将来太子即位之后,未必能够控制得了周亚夫。景帝说出了这样的话,可见心中已经动了杀机。
历代帝王很少不猜忌大臣的,尤其是那些功勋卓著者,如周勃周亚夫父子。而那些聪明的功臣,懂得用政治智慧来避祸。战国时期有王翦出征时数次向秦王请求良田美宅,汉初有萧何故意强买强卖民田。这二人并非真地想要那些良田美宅,不过是以此举来消除皇帝的猜忌。对于大臣来说,尤其是像周亚夫这样功高盖主的功臣,忠诚度是职业生涯中最最重要的,只有让皇帝彻底地放心,绝对没有谋反的念头,他才能继续他的职业生涯。而周亚夫愤然离席之举,正犯了帝王的大忌。对于周亚夫来说,大祸已经不可避免,不过是时机的问题而已。
不久,景帝的机会来了。周亚夫的儿子给父亲买了五百件皇家殉葬用的铠甲、盾牌。搬运的雇工很受累,周亚夫的儿子却不给钱。雇工们知道周亚夫的儿子偷买的是天子用的器物,一怒就上告周亚夫的儿子要反叛,事情自然牵连到周亚夫。有关部门把罪行书写于册,一条条地按问,要求周亚夫如实回答。这时候,还处在调查取证的阶段,皇帝并没有正式下逮捕令,事情也还有转机。然而,周亚夫却拒不答话,保持了他一贯的高傲,也因而将事情引向更糟糕的结果。景帝知道周亚夫的态度后,大骂道:“吾不用也。”(《史记·绛侯周勃世家》)下诏令将周亚夫交给廷尉治罪。
廷尉责问周亚夫为何造反。性情直爽的周亚夫说:“我儿子所买的兵器都是殉葬品,怎么可以说造反呢?”廷尉已经听出景帝“吾不用也”的深意,故意讥讽周亚夫说:“你即使不在地上(指生前)造反,也要到地下(指死后)造反哩!”话说到了这个地步,周亚夫再憨厚愚笨,也完全明白了,不过是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。
当初官吏去逮捕条侯时,周亚夫不甘心受辱,本想当场自杀,后因夫人劝阻,因此没死。被关进了廷尉的监狱后,周亚夫一连绝食五天,最后吐血而死。时为景帝后元元年(前143年)。“条侯果饿死”(《史记·绛侯周勃世家》)。
相士许负当日神奇的预言,每一件无不应验,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。然而,仔细分析起来,周亚夫之死也有他必然的因素。周亚夫为一代名将,因其军事才能被委以重任。他精于兵法,善于治军,能够决战千里之外而镇定自若,极有大将之风。然而,他不通权术,性情耿直,为人不懂得变通,在险恶的政治斗争中,难免要招来杀身之祸。
周亚夫死后,他的封国被撤除,景帝立即封了王信做了盖侯。 景帝忌刻少恩由此可见。
现河北景县有周亚夫墓。据说周亚夫死后,消息传至脩地,当地人悲痛万分,每人一捧土堆起一座高大的衣冠冢。真正的周亚夫墓在何处,如今已经不考。
可以说,周勃和周亚夫是靠性情走上了历史的重要舞台,周勃因“重厚少文”而被高祖刘邦所器重,周亚夫因治军严谨而留下细柳营的千古佳话。可叹周勃和周亚夫这样的性情人物,能在沙场上建功立业,却无法在政治斗争中生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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